Scientists 之 偷窥始末

*时间线是第一章,有尔再重逢之前


  起初回到L市,父亲只遣给金有谦个闲职,产品线打打杂,起草几份团建策划,头顶上有不少比他更像下属的上司,都晓得他的身份,也门清金义谦的忌惮,所以全都睁只眼闭只眼,同金有谦打哈哈,只当手下养了一号闲人。金有谦也是无所谓的。S市的红灯绿酒沉醉过,瞧不上中规中矩的碌碌生活。况且他脑袋始终乱乱的,有好些事情想不明白。


  金有谦推测过好多种被哥甩开的理由,譬如哥或许是烦了,不愿再叫他束着,管着;譬如哥或许是心高气傲,嫌他做驻唱不入流,不配做博士生的男友;再譬如,凡是爱情,都是长流的细水,淌着淌着就沤了臭了,总归流不出个所以然。返回L市之前,乐队的哥们为他办了一场饯行会,推杯换盏推倦了,贝斯手Bam凑过来,轻轻问,Brown,王哥为什么跟你分开?


  金有谦泄出个畅快酒嗝,声音却郁郁的,“我不懂。”


  Bam瞧着金有谦倦怠的脸,忽然丧了气似的道,“我好像做了错事。”


  金有谦粗着舌头问,什么、什么错事?


  Bam没应声。他低下头去看啤酒杯,垂下来遮在眼前的碎发是淡粉的,玻璃瓶里的浮泡是暗黄的。他再抬头望金有谦,唇红齿白,干净的。Bam摇头笑笑,想,自己和Brown这小公子,显然不是一路人,从前谁给了他天大的胆子,去离间别人家的温馨呢。不过,这样也好,早早地安生回去做二世祖,总比烂在这深不见底的泥窝子里强。


  Bam喝干一杯苦酒,想同金有谦絮叨几句真心话,却发现对方已经趴倒了。他苦涩笑笑,随手燃起一支烟,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偷窥客,短暂地掠过了金有谦与王嘉尔,有幸瞥了一瞥文明的、安适的生活。


  Bam想,市井里摸爬出来的野孩子,大概没资格同少爷讲喜欢。不如就这样。


  回去L市,时不时有大学同窗发来消息,探听T大红人如今过得是否风光,那个胆小害羞的哥哥,是否还同他相爱。金有谦往往吊一口气,悬半天才吐出来,开口时,便又是一副云淡风轻,“哥要去B市念书,太远。而且性格不太合得来,于是就分开。”


  偶尔有寥寥真关心的,接着问,具体是怎样合不来?金有谦嘴唇张开又合上,老老实实讲,“我真不懂。”


  大抵是年纪太轻,所以金有谦不懂好多事。比如为什么哥一向好声好气,去年九月,忽然冷冰冰地厌恶自己。比如明明是最愿谈朋友的年纪,却很不愿动心。比如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坏很过分,就因为新入职的实习生路然同王嘉尔长得像,便二话不说答应跟他交往。仿佛为了弥补缺憾似的,他执意租下L市最气派的屋同然仔共住,从二十二层的落地窗望下去,好宽阔的江水尽收眼底。但L市的江是静谧稳重的,远不如S市来得浮夸、来得喧哗。仿佛为了培养爱意似的,他买来一只英短同路然共养,它和路然都好乖,眼睛都大大的,却透着怯生生。不知道为什么,它与路然结成了小帮派,估计是丐帮,因为他俩都认定自己寄住的屋檐不牢靠,朝不保夕。


  路然是实习生,还在读大四。某天夜里,临睡前,金有谦将路然揽进怀里,问道,“秋招就要开始了,有没有想过留下来?”


  路然将鼻尖埋进他的颈窝里,没应声。很多时候,路然都有些像王嘉尔,对他很迁就的。这样的迁就总令他恋旧,恋着恋着,便厌起新衣裳来。


  金有谦又讲,“秋招来面,可以直接做经理…”


  路然抬起头,圆眼里盛着一些亮晶晶,悲伤的。他讲,“有谦,算了,你不爱我,干嘛要自我折磨。不如我们分开。”


  金有谦说,“好吧。”似乎这两个音节是定音锤,尘埃落定之后,两人心里都卸下了别扭。


  路然搬走那天,金有谦替他扛半天行李,楼上楼下呼哧呼哧跑几趟,忽然想起几年前秋天,T大研究生宿舍门前,王嘉尔递给他的冰镇水。接下来便是比冰水还彻骨的一句话,“金有谦,我好像对你没感情了。”


  他的热情扑灭了,他的还忽闪着。他的心狠,他的却柔软着。路然拍拍金有谦肩膀,“有谦,别发愣了,小猫归谁养?问你两遍了。”


  金有谦说,“你来吧。我加班晚,或许没有时间。”


  路然凄凉笑说,“行,我这算扫地出门,房子车子没捞到,小尾巴反倒归我了。金有谦,为了庆祝你的解脱,我得发条微博。”


  金有谦问,发什么?


  “切勿妄想去偷窥人家的故事—”路然眨眨圆眼,又说不对,“不,通俗一点,切勿腆个B脸追不爱你的人。”


  金有谦讲,“对不起。”随后目送搭载路然的的士消失在银杏叶的尽头。路然和王嘉尔一样,都是用心念过书的聪明人,就连告别辞,也要这样实用,这样精打细算。


  再后来,金有谦似乎把人生活穿了,活精了。尔虞我诈快十年,许多少不更事的梦幻泡泡,都叫沉浮的商海颠净了。就像二十多岁时,乐队送别他那晚,一桌凌乱的啤酒杯,最初白气泡是很多的。后来兄弟们飙歌,先唱李克勤,又唱陈奕迅,我本愿一生永远陪伴你,哪想到连多年朋友也没得做。1992嚎到2003,快十年,那悸动的雀跃的白气泡早黄了。


  要不是金义谦使脏把戏,将他架空,他本已扑灭了曾经的幻想。毕竟王嘉尔都讲过,驻唱,还是不做得好,酒吧,还是不开得好,它们并不体面。从前金有谦有许多不服,很乐意同王嘉尔争辩一番,梦想哪有高低贵贱,自己没韧性,偏要任性。一条路扎实走下去,不信做不出个成绩来。可如今,而立之年的金有谦无奈笑笑,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的心高气盛。若不是仰仗从金氏薅来的本钱,一个穷小子,就算唱十年,唱二十年,唱劈了喉咙唱哭了听众,也赁不起最寒碜的那种酒吧。


  金有谦清楚,自己约莫是个混蛋。妻子娶了,闺女抱上,却还是迭迭地回来S市。并且,仿佛为了填补遗憾似的,买下了黄浦江边风景最好的那一幢楼,二十二层,米白色墙纸,全依了哥从前漫不经心的一句话。


  江岚是体贴的女人,为了圆他开酒吧的梦,自己甘愿L市S市两头跑。营生忙起来,她顾不上畅畅。所以保姆休假的时候,照顾小孩的活计,便落在了金有谦肩上。他很珍惜那些金光灿灿的秋,据女儿称,她最好的朋友,是那只绿色小恐龙,每回出门一定得带着,而且,要叫它舒舒服服地待在那蓝色小书包里。


  金有谦只带畅畅回过一次阿婆的旧宅。那灰扑扑的回形楼,于小时候的他而言,是那样的趣味横生且没有尽头。如今站在红砖灰瓦的天井,只觉得它凋敝。畅畅捏捏他的手指,撅嘴怨道,“爸爸,怕怕。”他想,从前自己把家底悉数摊给王嘉尔时,他是不是也隐隐地“怕怕”,暗自认为它不上台面。或许自己的坦诚,要为哥的离开负些责任。


  哥向来盘算得比他要清楚。哥曾经同他提起,自己的身世也好不到哪儿去——分裂且坎坷。想到这里,金有谦又有一些明白,哥或许是缺少了一些什么,比如恒久的踏实感,和足够分量的爱。而二十岁的心高气傲的倔强的自己,似乎都没有给到位。


  其实有那么几年,他和路然还在将就的时候,曾热衷于偷窥王嘉尔的一切社交账号,熟悉的ID一个接一个试,从知乎窥伺到网易云。所以他知道,王嘉尔曾苦恼于小煎锅的类型,咨询过加利福尼亚的好去处,以及,哥似乎是个热心肠,居然去评论人家的知乎提问。网友问,半夜失眠,想找医生看看,请问北京哪个医生开的药好?他哥回道,多运动,尽量不吃药,一旦上瘾,戒断的过程会很痛苦。


  金有谦笑笑,想,以前哥从不爱运动,倒说教起别人来了。那一瞬间,他觉得自己离王嘉尔好近,仿佛王嘉尔从没丢下过他。


  同路然分道扬镳的那天夜里,金有谦居然罕见地同天花板瞪了个把时辰眼睛。于是偷窥欲又作祟,怂恿他点开王嘉尔的微博。哥蛮低调,平时不爱发照片,这一回却破天荒将头像换成了自己的背影。哥倚靠在天台栏杆,面前是浅灰色的薄暮,他任由自己去欣赏美景,却也慷慨大方地,将窄窄的、匀称的肩膀留给了金有谦。


  金有谦那一刻心跳咚咚,忙存下照片,翻到相册去,放大了细细地贪婪。但很快便失望了。头像里的男孩,只有肩膀与王嘉尔相像,其他的地方,譬如哥白白的小小的耳垂,卷卷的发尾,那陌生男孩一概不具备。再者,那头像上头,还刻着别人的水印,一定是哥从什么资源博挪用来。金有谦笑笑,自言自语道,“傻瓜。”本意是嫌弃哥对网络的不灵通,空气安静以后,又觉得是在讲自己。


  金有谦扔下手机,叹一口气,想道,哥,直到将别人的背影错当成你,我才彻底明白,咱们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了。


  哥,我把你的世界撕开一条缝,竭力搜罗你的生活轨迹,妄图沿着它,去窥伺你。你沿途的风景,哪怕叫我捕捉到一丁点,一丁点也好的。


  可惜却走岔了路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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